(photo via cc Flickr user Nate Robert)
以前早上起來,在三呎半的大床打滾。好不容易才滾到窗邊,爬起身,拉開窗廉。光線由南邊的窗子,透進這一百三十平方呎的房間,月租只是 £390。空蕩蕩的房間滿是英國留學生的空虛。明明飯桌、書桌和書櫃是亂糟糟的,但卻被寬敞的空間遮蓋了。窗外是一個一千平方呎的花園,還有一棟擺雜物的小木屋。狗在花園裡跑,貓爬到我的窗邊,想闖進來。這兩層的房子,每層都超過一千平方呎。平房與平房之間是花園,平房的外圍是樹林和草地。半英里之外已經是牧場和馬房。藍天白雲的唯一敵人只是英國那種令人厭煩的雨雲。沒有pm10,沒有煙霞,沒有高樓大廈,只有空間。
這是英倫東北的杜倫郡,幾乎是全國樓價最平的地方。在杜倫郡的鄂蘭主教(Bishop Auckland)鎮,£140,000(約一百八十萬港元)已經足以買下一棟兩層高,內有三房兩廳,連同車房和花園的平房。抬頭仰望,是空間;低頭俯視,是空間;環顧四周,是空間。
今天早上起床,腳稍為伸長,卻已經撞到床尾和牆角。床只有兩呎闊。狹小的房間只有五十平方呎,比英國那房子的廁所還要細小。這村屋在香港己經算是不錯,有六百平方呎,還有天台。沒有花園,沒有木屋,沒有車房,可是還要三百五十萬以上。空間在那裡?就在村屋次間大約幾呎的小巷之間。我的狗只能在天台和廳裡跑。可是那個客廳和飯廳加起來,還不及英國那房子的開放式廚房那麼大。
坐小巴離開西貢,進入市區,空間也漸漸消失。藍天的空間,在大廈之間收縮;綠草的空間,在石屎之間掙扎。多了pm10,多了光害,多了噪音。在旺角,一抬頭,不見白色的星宿,只見黃色的招牌。沒有呼吸的空間,沒有伸展的空間,沒有生存的空間。
根據世界銀行的資料,香港的人口密度於2013年為每平方公里6,866人,比三十年前的每平方公里5,130人多出1,736人(增幅為33.84%)。相比之下,2013年,倫敦每平方公里只有5,354人,多倫多為每平方公里4,149人,溫哥華為每平方公里5,249人。雖然仍遠低於台北(9,600/km2)、巴黎(21,000/km2)、紐約(27,778/km2)、三藩市(17,160/km2)、新加玻(7,540/km2),但香港不是主權國家,是中國的殖民地,而且同時面對中國殖民、土共政府及地產霸權三大問題,令我們的空間收縮得更快。
在我曾留學的英倫東北,紐卡素每平方公里更只有794人。紐卡素、申德蘭(Sunderland)、基斯克(Gateshead)三大城市與北鞘(North Shields)和南鞘(South Shields)組成泰恩–威爾(Tyne and Wear)都會區,令人口分散,加上本身人口不多,自然可以為人民的生活開拓更大、更平、更好的空間。可是,香港是一個被圍困的城邦,一個被中華帝國主義殖民統治的地方。與深圳組成「圳港」都會區,不會換來空間,只會失去空間:就是香港文化的空間。
人類生存的空間不只是物理的,而是文化的。農業的空間,不只是芥蘭和白菜的空間,也是田園生活展現的空間。社區的空間,是建立人際關係的空間。在這空間裡,我們說廣東話,我們建構我們的價值觀,我們建立香港人的文化認同。
但這空間,卻漸漸消失、收窄。它消失在豪宅之中,消失在高樓之中,消失在大陸人的腳步之下。我們的空間不屬於我們,而是屬於地主,屬於地產商,屬於政府。把邊疆割給大陸,把樹林鏟平,把田野挖起,讓大陸人免簽證自出自入,讓地產商炒賣豪宅,讓原居民霸地建丁屋。
我們今日剩下的空間已經不多。樓價被推高,土地被屯積。三百萬也在市區買不到一間四百平方呎的單位。大陸來的空氣污染物,吃掉了我們呼吸的空間。大陸和香港的炒家,吃掉了我們伸展手腳的空間。發展商吃掉了我們頭頂上藍天的空間,吃掉了我們腳底下綠草的空間抬頭仰望,沒有空間;低頭俯視,沒有空間;環顧四周,沒有空間。沒有呼吸的空間,沒有伸展的空間,沒有生存的空間。剩下來的,是霧霾,是石屎,是噪音,當然,還剩下很多人民幣和港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