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photo via cc Flickr user grinapple)
似乎人過了某過年齡,「廢柴感」就會隨之而來。
分水嶺大概是25、26歲的時候。25歲以下姑且能稱自己為孩子,青年時期是用來揮霍的。過了25、26歲,就踏入尷尬的年齡。不好意思稱自己作小孩,但又未能以成熟大人的姿態在世上過活,像那在蛹中等候化蝶的毛毛蟲,動彈不得。
過了25歲,我突然發現父母好像變矮小了。我想不是父母真的突然變老了,而是到了這種要負責任的年記,我才懂得不再自私,不再只關注自己的世界。
換句話說,也許是我長大了。
從小孩踏入另一時期,離死亡又近了一步,「尋找人生的意義」變得更逼切。人生的意義為何?當了廿多年人,每天營營役役在工作和學業中喘息,倒是沒想過這個最重要的問題。
「要當個有用的人」「要唸好書,找份好的工作」人們總是這樣說的。那我想,人生的意義就必定是要拿出甚麼成就,證明自己很有用。要不然,就是人間失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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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唉,爺爺老啦,我無用㗎啦⋯⋯」他躺在床上無奈地說。因為他的聽力不好,電視聲量調得很大,他的聲音相對顯得微弱。
然而我還是聽得見,又有一刻我想,聽不見多好。
我望著他的身驅,想著人們自古以來對死亡和變老的恐懼,原來就是這一回事。消瘦的四肢、充滿皺紋的皮膚,斑白稀疏的頭髮。
他以前脾氣不太好,但是心腸很好,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。小時候,每次我頑皮做了甚麼事,他都會狠狠打我的手掌。時間能令人變得寬容和藹,現在的他似乎對一切都沒甚麼所謂,沒甚麼追求,我反倒懷念他打我手掌的日子。
「我依家廢物嚟㗎啦。」他又說。
「點會呢⋯⋯你之前煮嘢仲係好好食呀。同埋你寫字仲係好靚。呀!嗰日咪包餃子吧,你包得幾好。」為了令他好過些,我東拉西扯,想要強行說服他他不廢。
爺爺年輕時是個廚師,每天在家做飯,他對於自己做的咖哩和鼓油雞十分自豪;他以前每天都會拿當天的報紙練字,他的字十分漂亮,是那種字帖中會出現的樣本字。
我不期然想起他人生這兩項最大的成就。我想,任何事,只要做得比人好就是成就。
「我廢柴嚟㗎啦。」他又說一次。
他現在記性不太好,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,但仍然記得他秘製鼓油雞的食譜份量,常常如急口令般唸著,但體力不足以支撐他站在廚房超過五分鐘。至於寫字,他手震十分嚴重。
有時我會想,老人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呢?沒有體力做任何事,每天看電視(而看不懂),每隔一小時回房間小睡,吃飯也沒有胃口,如此無欲無求⋯⋯被迫著「無欲無求」。心酸的我別過頭,看到了我家以前養的貓小黑的照片,好好的放在了一個金色的相框中。
小黑的一生有甚麼意義呢?
記憶帶我回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後:我依舊在煩著一些有的沒的,心情低落之際,小黑經過,懶洋洋地朝我「喵」了一聲。我看著牠圓滾滾的雙眼,突然就忘了上一秒在煩些甚麼。
就在那一刻,我像小說和漫畫中的主角,叮的一聲想通了。雖然聽起來完全不浪漫,但開悟的過程很多時候就是這麼樸實無華。
「你⋯⋯記唔記得小黑呀?」我問。
「哦,以前養隻貓呀嘛。」他說。以前的事情,他倒是記得十分清楚。
「係呀,佢呢,以前咪每日都無做啲咩㗎,食玩瞓咋⋯⋯但有佢喺度我哋好開心喎!咁咪有用囉!佢唔駛做啲咩,佢真係咩都無做,但我哋見到佢就好開心啦,你話係咪先 ?」我說。
的確,有些人有些事物,單純的存在著已經能令其他人快樂起來。
我續說:「好似你咁樣囉,你唔駛做啲咩㗎,但係我哋見到你就開心。咁⋯⋯都好有用!」
上一秒讓還是充滿哀傷的臉,下秒就笑逐顏開,爺爺說:「你哋見到我開心?係咪㗎?」
「緊係啦,唔係成日嚟探你做咩?貪得意咩?」我開玩笑說。
「所以呢,記住,你唔駛做啲咩,但係你唔係廢柴,好有用。」我又說。
也許你的存在可能會在某日,令某人快樂起來。一個小時、一分鐘、一秒鐘⋯⋯在充滿難題的生活中,一秒鐘的快樂也是足夠長了。
但願我和他永遠記得我們那天的對話。
「所以呢,記住,你唔駛做啲咩,但係你唔係廢柴,好有用。」